姜宝林  佛尔蒙特3号  纸本水墨  233×105cm  1999年

　　变与通的艺术探索

　　--以姜宝林新抽象水墨为轴的检索

　　文 / 聂 松

　　《易》有三“易”：一曰不易，二曰变易，三曰简易。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它所指向的是大道，而大道往往落实于最为具体的理。变易之“易”与恒常之理的相融，恰是可拿来谈论艺术之道的明理。变易之理导出了“变者通”的事理，而先贤所谓变者通，乃事物推进之道，艺术之理与天道的相通恰在此处。姜先生的艺术便具备着“变者通”的品质。

姜宝林  山水  纸本设色  58.5×34cm 1962年

　　考察姜先生的艺术轨迹，则发现其早期作品便显示出谙熟的笔墨语言，这在其弱冠之年赠送其恩师陈寿荣的山水中娴熟的笔墨和完整的章法便清晰可见，这是传统艺术语言在一个青年身上激活的能量。是年，姜先生就读浙江美术学院本科，他在读书时期深入汲取了笔墨大统的乳汁而转化为毕生艺术探索的能量。姜先生的艺术主张--“既要笔墨 又要现代”便清晰说明笔墨在他艺术中的主干作用，其所遥契者乃“骨法，用笔是也”的艺术道统。然而，他不仅仅是继承了笔墨的法，他是继承了笔墨的魂，是继承了笔墨的精神和鲜活的笔墨形式，这才是姜宝林平生艺术推进，进而变通所赖以成就之法宝。

　　贾方舟给姜先生冠以“山水画的破局者”之名号；或可说他是循着姜宝林艺术的递变线索，以作品风格的转换肯定了姜宝林现代性山水画探索在传统中的分流和艺术之独立思考，是现代性山水艺术的一个典型。他审视了先生早期“白描山水”到后来新抽象水墨整体风格的递变。他说，姜宝林是“打破传统山水格局、另辟蹊径的开创者”。

姜宝林  燕山秋行  纸本水墨  69.5×34cm  1981年

　　姜先生艺术递变的能量首先是来自其师事南北两大系统，转益多师的求学经历和其品德的老老实实，并其艺术上的“调皮”，他具备艺术上的叛逆精神。如果说浙美时期姜先生充分汲取了传统的营养，那么，在中央美术学院随李可染读研究生时期姜宝林抓住了艺术质变的契机。可染先生注重感受、注重自实际山水中提取视像形式的艺术主张引姜宝林走向艺术递变之路。如此，姜宝林“白描山水”语言系统的探索较早成型于他研究生阶段的视像转换，如1981年所作《燕山秋行》等一系列以书写性运笔直接写就的作品便是早期“白描山水”的代表，这些作品直观而单纯。此作虽仍存在近大远小的图像设置，却笔迹统一，无大起大落，笔迹的单纯使整个格局基本统一于一个平面；姜先生“白描山水”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转换期，渐次成熟，最终落实于他自贺兰山石块的裸露肌理归纳出的顿挫运笔和强烈肌理推出的完全平面化意象以及平面意象内分量接近的单元延展。此风格的作品如他1990年所作《贺兰山一截》，此时期完全去除了具象的树石意义，放笔直取书写意趣中的平面品格。贺兰山石块肌理造成的强烈印象使先生放弃了具象描摹的写形，而以平面推演写就书法意趣和一以贯之的运笔提按。

姜宝林  贺兰山一截  纸本水墨  117×64cm  1990年

　　姜宝林以对现象界的觉受推演出不同于前人不同于时人的图式，此一图式的鲜活再次于先生另一套作品中显现无疑，那就是其艺术达到巅峰之始时所作《佛尔蒙特》系列，这是他1999年在美国佛尔蒙特居住两月时，一个人耽于寂寞而完成的一套代表性作品，这意味着他的抽象山水走向新的境界。在其中他或以笔线与色的相交或以积墨语言系统写视像于单纯境地，并达到“古艳苍厚”的意味。这之后他将山水画的现代性转型推向一个新的高度。此时期的作品另有留有少量天空但天空仍被消解于同一调子中，仅有两个类似山谷的白色条带的《黄河的儿子》与《佛尔蒙特》相似的笔墨布满全局的《窄路》等等以笔使墨掌控全局的作品。那古厚中的清雅，或曰沉厚中的明晰是凭借以笔使墨的单纯书写和墨线中交错色彩的错位布置，其丰富寓于单纯，热闹复归平静。

姜宝林  佛尔蒙特2号  纸本设色  123×243cm  199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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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山水画的皴擦点染的语言系统是山水艺术亘古以来的少年英气，那么，姜宝林的使笔直取则是山水艺术于现代语境中的“豪华落尽见真淳”。山水画经过千年历练和风霜雨雪而走入现代，它必以新的面貌，以风雨之后的彩虹般的笑容面对新的人文环境。姜宝林的现代性山水，即是山水画千年历练后的拣选，那就是彩虹般的笑容，从容面对世人。

姜宝林  寂之一  纸本设色  123×247cm  200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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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谈到以笔使墨的直接写出，而摒弃墨色的琐碎变化，这是姜宝林自传统中提取出来的统一调墨于盘中而以单纯墨色写之的法度转换，他是传统的推演，绝非无源之水的截流之法，我们所见宋人的大块山水和潘天寿先生写荷塘的几块统一墨色就是很好的先例。姜宝林解读过潘老一作品，他说：“古人说墨分五色，没有明确界定一笔里面要分五色，现在有些人可能有误解。潘老是从宏观出发，注重墨色的整体大块对比，注重单纯中求变化。不管看哪片叶子都是平面的单纯墨色，但在里面有笔触、空白，少许浓淡的变化，这就是单纯中求变化，这就是大师与小家的最本质区别。”墨色趋于单纯，画面便不会琐碎繁乱；运笔产生的自润及枯的自然变化在墨的统合氛围中演绎着书写性的意趣，这可谓以笔使墨形式意味的现代显现，它对应着时下部分理论家所谓“水墨”媒材的论说。可以说，以水运墨的水墨山水早就消融在古人以笔使墨的墨笔山水中，运笔在单纯的墨色与自然产生润与枯变化的同时，则运行着自身提按和使转产生的笔迹美感。姜宝林的“白描山水”，是书写性运笔与直觉理趣的高度相融，他印证着艺术的“实境”至理，也如他解读潘老时的结语一般，他亦追求“大师”的博大，而非“小家”的凌乱。

姜宝林  西域暮色  纸本设色  145×367cm  201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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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宝林逾古稀之年艺术达到了变法之后的多元展现：以西部山石意味运思的《西域暮色》之流代表着他运笔的劲健；以中国美术馆收藏的《脉》为主的单纯笔线而布色统合的系列代表着他境界的鲜活；以皴笔转换加以布色统像的《皴法新解》系列则代表着他娴熟的传统语汇之上的熟后之生，这生亦孕育着内在生命的张力。运笔的劲健承载了“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生命，境界的鲜活传达着“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的禅意，熟后之生的生命张力更加彰显了形式语言探索的道统使命感，这些皆汇入他艺术的长河，而成就了姜宝林艺术递变之生命节奏。

姜宝林  旷  纸本设色  77.5×69.5cm  1998年

　　不可忽视的是，在姜宝林艺术探索中有股原始的力量，就是中国民间艺术的直观视像汇入笔墨的编排，他自木刻版画的未套色版的线条中发现了平行线排列的秩序美和强烈直观的线性意趣。此一营养的汇入在他随宝兴小哥学习时大量观看民间木刻版画的高中时代便埋下了伏笔，一直到他艺术的上升期这个营养开花结果，而且整个贯穿着他艺术递变的路线；此原始能量极像婴儿吮吸的“人初乳”，乃生命起点的最初能量，毕生起着作用。姜宝林的“白描山水”之探索肇始于20世纪70年代，远远早于“85新潮”。他是当代画家中较早从中国传统中挖掘、筛选现代因子以进行艺术探索的智者。

姜宝林  2018·25号  纸本设色  144×365cm  2018年（请横屏观看）

　　在2015年秋季姜先生中国国家画院美术馆举办的师生展上，牛克诚在看姜宝林八九十年代探索“白描山水”的一批作品，并接受笔者关乎姜宝林“白描山水”形成的土壤之采访时说：“在80年代后期，就开始逐渐有了一个回归潮流，慢慢回归传统，重新认识民族文化的价值，想在这里面找到一个现代化的出发点，即所谓的文化寻根运动，这在当时的文学界、艺术界都是很普遍的。我想姜先生这批作品是在文化寻根热潮背景下产生的，走在这个路上的人都是真正有思想有智慧的人，他们真正把握了中国文化前行的方向与脉络，这样他才会在这方面做探索，就不像当时‘85新潮’的西方模仿版；他回归了传统文化，在中国传统自身，找到可以现代化的元素或者说因子。”牛克诚把姜先生此一探索归入“文化寻根”热潮而指出了先生中国元素的现代性之可贵价值；实则，如前所述，姜宝林此一探索的潜流早在80年代初期研究生时代既已成为轩然大波。它的酝酿却是更早于此，可上溯至先生高中时的视觉营养。

姜宝林  2018·26号  纸本设色  68×138cm  201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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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稀之后的姜宝林，提出了“新抽象水墨”的艺术观念，这是一种中国式的抽象，早在数载前便有文章研究先生新抽象水墨的“新”和抽象中寓居的中国笔墨精神，这自不必笔者多言。笔者本文之落脚点，则是姜宝林在一以贯之的笔墨统领下，所尝试的始终推进的艺术形式和形式之下递进的艺术观念。观念之变和形式之变皆超越了时代，他始终将眼光投向生活的每一处角落，记得在山东的一次随姜宝林同行的经历，当我们的车子启动不久，他便注视着车窗外的一片树林说，看，这片（树林）形式感多强。就是因为如此内在的敏锐，他才能将生活中的直觉渐渐转化为形式，将点滴感受幻化为鲜活的画面，才致使其艺术在不断的推进中走向炉火纯青。

姜宝林  2019·47号  纸本设色  124×248cm  201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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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期的姜宝林，具备一种孩童式的目光，在生活节奏放慢而进入身体休养阶段的同时，他的艺术发生了一次与前些时期皆不同的飞跃。而我由于博士毕业之际的繁忙，近期较少聆听姜宝林的教诲，却在见到一批近期作品时讶异他画面的生命力。记得毕加索在80岁时仍画出了惊人的作品，那旺盛的创作激情令读者惊叹。吴冠中也是耄耋之年仍绘出优雅的线条和纯净的色彩。再往前推，黄宾虹更是九十高龄仍写山水“内美”，将气机化为笔墨，80岁仍变法推进其艺术。恩师姜宝林，亦与这些中西艺术巅峰上的大家相同，在年近耄耋仍推进其艺术气机，将形式的演化做着令人不可思议的尝试。这种艺术生命，当遥契着古人之谓“易”的“变易”之流转和“不易”之气机，变的形式统一于不变的笔墨，这恰可说明传统智慧在姜宝林身上的显现。我最想说的，则是希望姜宝林的艺术生命仍将放出更加强烈的光芒，如姜宝林之常用印文--“变者生”，他将以生生不息的生命放大光明，传递着大美。

　　聂松  中国艺术研究院博士、南通大学艺术学院副教授

​　　姜宝林，1942年生于山东蓬莱，山东平度人。1962年考入浙江美术学院，1979年考入中央美术学院山水研究生班。现为中国艺术研究院博士生导师，中国国家画院院委、研究员，李可染画院副院长，国家一级美术师，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